人民日報關注吉林:一起行走,品山川之勝
江山留勝跡,我輩復登臨。
行走是一種體驗,一種學習。行走於祖國的大好山河,就是在感受江山之壯麗,在體悟人文之鼎盛,在學習山澤之間淳美的民俗、品讀大地之上無字的文章。這樣的行走,必將升騰起我們心中對於祖國與民族最淳朴的情感。
讓我們跟隨作家們的腳步,一起去品山川之勝,去讀那流傳千年的“無字美文”。
——編 者
明月山之奇
蔣子龍
江西宜春有一座明月山。此山方圓六十二平方公裡,由十二座海拔千米以上的山峰組成,山勢逶迤,層巒疊嶂。茂林深叢,怪石嶙峋,千態萬狀別有奧趣,風骨魁偉而韞奇氣。明月山主峰高達一千七百多米,整體山勢呈半圓形,恰似半圓之月,因此得名。
不僅山形似月,而且山石明亮,夜晚閃爍如月之光華。明代吳雲《古月山考》記載:“武功之東有明月山,西有古月山,皆有石能為月之光。”明月山坐落於武功和九嶺兩大山脈之間,有石夜裡發光如月,若月落山中,滿山皆明。奇峰出光華,月移山影動,山月相融,自是一奇。自古以來,旅行家就喜歡夜游明月山,有唐代齊己的詩句為証:“山稱明月好,月出遍山明。要上諸峰去,無妨半夜行。”
南宋理學家朱熹曾說:“我行宜春野,四顧多奇山。”其實,山如明月只是明月山的一奇,還有一奇是明月山的樹。山上山下林木森森,植被極其豐富,或枝葉茂密,濃蔭匝地﹔或高出眾木,肅爽凌霄……南國之山森林繁盛原不足奇,奇的是明月山有相對齊整的萬頃竹海,站在高處望去,碧濤洶涌,密密匝匝,仿佛有巨石滾落也會被濃綠托住。
在明月山絕奇的大峽谷內外及千峰萬壑的險峻處,生長著稀有的珍奇古木。如野生紅豆杉,世界上公認瀕臨滅絕的珍稀植物,在地球上已有二百五十萬年的歷史,是經過了第四紀冰川遺留下來的古老孑遺樹種,在明月山一帶竟然數量不少,讓人驚嘆。還有古樟樹、金絲楠木、黃檀、烏桕、落葉木蓮、南方鐵杉等等。
我是在多古木的河北滄州農村長大,對樹,特別是老樹,有一種特殊的感情,看見古木比看見任何景觀都興奮。在洑溪村,我摟抱了須三人才能抱過來的一千一百歲的羅漢鬆,還有千年古樟樹,八百年的閩楠、櫟樹……隻這一個村子就有上百棵古樹,八百年以上的有十三株。每棵樹都有自己的氣象,或老干如鐵,枝葉扶疏﹔或拂雲百丈,獨立無雙……
山裡還有一個叫水口的小村子,一農戶家就有兩株紅豆杉,一株二百五十歲,一株已逾千歲。上海一嚴姓游客,知道紅豆杉養人,向主人借了一個竹椅,半躺半坐地在樹下一覺睡了兩個多小時,醒來后便決定要到明月山來建民宿……其實他在樹下的竹椅上比在城裡的床上睡得沉實,是因為明月山的空氣好。一般來說,每立方厘米含負氧離子五千個,就是很清新的空氣了,明月山則是七萬個,稱其為大氧吧也不過分。所以山裡的這個村子,人人健康長壽,很少有人得大病。當然,還有其他因素,比如水土。
接下來就該說明月山的第三奇——水。
我曾讀過一篇文章,寫到宜春的水。文章中說,遠古時代,明月山這片起伏逶迤的黛綠色山巒,原是汪洋大海,“億萬年過去,滄海桑田一瞬間。但是,蒼茫的群山峻嶺之上,依舊翻騰著汪洋般的雲海,蓄含著巨大的水量”。於是,明月山“溪水萬千,跳躍宛轉,養育了猶如乳汁般滋潤大地的袁河、錦河和潦河水系”。
明月山在成為宜春境內河流的源頭之前,先是形成了大大小小眾多的瀑布群,其中有落差一百一十九米的雲谷飛瀑,也有落差隻有幾米的水帘。瀑布多,不算稀奇,稀奇的是這裡的水有冷熱兩種,均富含硒元素。
為什麼明月山的溪泉都是富硒水?這要感謝大自然的造化所賜,讓宜春成為“全國三大富硒地”之一,且無絲毫污染。山泉經過山上奇石和樹木龐大根系的過濾,特別是流經萬頃竹海,即通常所說的“竹根水”,其質量自然非一般溪水所能比。那麼,硒又有何珍奇處?現代科學已經証明,硒有增強免疫力等五大功效,因此,明月山成為國內名牌礦泉水廠家爭搶的水源地。
這一切仍不足奇,最神奇的是明月山的熱泉,泉水發燙,也稱“溫泉”。明月山的溫泉蘊藏於四百多米深的熔岩裂隙之中,而山體內的裂隙相通,溫泉的儲量就極豐富,可謂流之不盡。據記載,明月山的溫泉每日出水量一萬噸,水溫常年保持在六十八至七十二攝氏度,不受季節及氣候變化的影響,也與每年的雨量大小無關。
明月山下的溫湯鎮建有兩側帶板凳的長廊,每到傍晚,就陸陸續續有人提著各式各樣的桶,打了溫泉水坐在長廊下泡腳,人多時長廊裡坐不下就自帶板凳,一邊泡腳一邊聊天,一派其樂融融的祥和景象。此處還有上萬戶從北京、上海等地遷來的移民,以及來自各地的游客,圖的就是明月山的空氣和水。難怪早在唐朝時,著名詩人韓愈就曾斷言:“莫以宜春遠,江山多勝游。”
巴東巫峽口
葉 梅
巴東巫峽口,是一個絕美的地方。
登高望遠處,正在巫峽口的大面山頂上。佇立山巔,遙看那一江大水浩蕩而來,四季景色,春夏秋冬各不同。尤其清晨時分,朝霞升起,或者黃昏來臨,晚霞漫天,霞光將江水染得五彩斑斕,似真似幻,猶如仙境。
“眾水會涪萬,瞿塘爭一門”,大江奪夔門而出,洶涌澎湃地流經瞿塘峽、巫峽、西陵峽,造就名揚天下的長江三峽。這巫峽因長江南岸的巫山而得名,自巫山大寧河口東至巴東官渡口,正如唐人楊炯《巫峽》詩中所寫:“三峽七百裡,唯言巫峽長。重岩窅不極,疊嶂凌蒼蒼。絕壁橫天險,莓苔爛錦章。入夜分明見,無風波浪狂。”巫峽兩岸山峰崢嶸奇崛,著名的巫峽十二峰高聳直上雲霄,其中的神女峰纖細峻峭,雲霧飄繞。傳說每年八月十五明月朗照之時,巫峽之間就能傳來優雅的樂聲,而到了天氣晴朗的日子,峽谷上空的白雲就似鳳凰飛舞,久久不散。
長江流至巴東巫峽口后,或許因一路激流為高山所催促,到了這稍顯平坦處便不由放慢流速,江水沒有奪路而去,卻是舒緩地繞著江北的山巒,鬼斧神工地畫出一個彎曲的“幾”字,讓人聯想起九十九道彎的黃河。長江、黃河,這些偉大的河流總是眷顧著大地,總會在率性奔流之間不時回望,將它們的乳汁源源不斷地供養大地上的萬千生物。那些回繞的“幾”字,含有難以言說的美妙,亦含有江河自然無窮的仁慈。
巫峽美至極,但自古以來也貧寒至極。宋代陸游在他的《入蜀記》中曾寫到攜家人乘舟溯江而上,自吳入楚,行五千余裡,那年十月二十一來至巫峽,“晚泊巴東縣,江山雄麗,大勝秭歸。但井邑極於蕭條,邑中才百余戶,自令廨而下皆茅茨,了無片瓦”。他在對巴東的古樹清泉大加贊美之時,也發現此地的貧瘠荒涼。陸游在巴東住了一日,拜謁了曾經在此做過縣令的寇准的祠堂。寇准在巴東為縣令三年間寫了一百二十五首詩,親編為《巴東集》,其中“野水無人渡,孤舟盡日橫”成為千古名句。
我小時候住在巴東縣城的木樓裡,那時小城隻有一條獨街,被稱作“扁擔街”,橫挂在長江南岸金字山的半腰,連接一條條從江邊伸向陡峭山脊的“天梯巷”。出行的人們都喜歡身背一個背簍,方便爬坡下坎。運送貨物的背腳人更是離不了背簍打杵,打杵用堅實的樹杈刨光而成,可以立在地上,頂住負重的背簍,讓背腳人鬆一鬆肩。這種勞動方式不僅常見於山鄉村寨,也見於縣城碼頭,背簍裡的鹽巴、桐油、包谷、洋芋少則百十斤,多則二百余斤,一步一聲號子,巫峽人的汗水浸透了腳下的青石板。一方水土養一方人,高山大川塑造了三峽人吃苦耐勞、樂觀豁達的品格。
隨著三峽庫區的蓄水上漲,巴東老城於2003年沉入江底,如鳳凰涅槃,巫峽口煥發嶄新的生機。但因地質復雜,古滑坡體一直存有隱患,新城又從黃土坡至西瀼口,經歷了幾度搬遷。如今的縣城所在地信陵鎮,正是當年詩人杜甫赴夔州之時,途中居留之地。而今一橋橫跨大江南北,將古時的舊縣坪與新城連為一體。縣城街道縱橫交錯,商鋪林立,一幢幢現代化建筑巍然矗立,一輛輛造型各異的小轎車如流水馳過,打扮新潮的巫峽年輕人個子明顯比父輩們高大,他們告別了父輩們的背簍打杵,甩著雙臂,瀟洒地走在大街上。
正是暑期八月,我來到巴東,先是順道去到巫峽口上的大面山頂,恰黃昏時候,晚霞將一江大水染成金色,靜靜地環抱峽口,果真是美景常在,令人徘徊。遠眺江北,碧水之上有一條白練伸向更遠的山間,那是剛剛開通的G348快速通道,全程近十五公裡,乘車人隻需十來分鐘就可以從巴東縣城直抵高鐵站。登上鄭渝高速列車,風馳電掣,一站可到華中秘境神農架,三站則到古城襄陽,幾個小時之后就可抵北京。
巫峽口正是曾經的蜀道之難關。G348這條從巴東縣城到高鐵站的快速通道雖然隻有十五公裡,卻是攻克了千難萬險,鑿通紅花嶺等兩個穿山隧道,架起柚子樹坪大橋、紅花嶺中橋等十一座大橋。我站在巫峽口,朝那一方山水久久凝望。出生於巴東的我知道,這每一座橋的修建都是多麼不易,不知有多少人付出超乎尋常的辛勞。
巴東高鐵站建在溪丘灣鄉葛藤坪,站房別致,飛檐黃牆,融合了巴楚文化的特征。土地被建站征用的農戶們全都住進了附近新建的金葉灣小區,類似連排別墅的房子。我和朋友順道走進一戶人家,巫峽人好客,即使來了陌生的客人也會熱情讓座,沏上香茶,於是我們喝著茶與女主人聊了起來。這家三代同堂,坐在一旁的老人搖著蒲扇,女主人說丈夫在外打工,一個穿白T恤的小伙走進來,她指著說這是兒子,在讀大學,假期回到巴東,正幫家裡干些活。
“巴東三峽巫峽長,猿鳴三聲淚沾裳”已成往事,好奇須要過巴東,千山千水貌不同,卻恰在此時,巴東巫峽口的新傳奇在不斷上演,但仍可清晨聞鳥鳴,黃昏看流金,耳過三峽風,夜晚數星星。
長白逢岳樺
劉建東
長白山,海拔一千八百米之上,一年之中大多數的時間,被肆虐的風、漫天飛舞的雪、任性的寒冷所佔據著,殘酷的環境,令眾多的樹種望而卻步。隻有一種樹,跨過自然劃定的界線,沿著越來越陡峭的山脊,在越來越貧瘠的土壤上盡可能深地扎下根,迎著風霜,頂著暴雪,勇敢地向更高的高度挺進。
這就是岳樺,是我在通往長白山天池的路途中,與之邂逅的一種樹。
於我而言,這種高山喬木是陌生的,它們的外表並不引人注目,絲毫不出眾。它們沒有長白鬆那麼高大偉岸,英俊高冷﹔也沒有白樺樹那麼秀媚端庄,亭亭玉立。它們極其普通,但它們是天生的冒險家,擁有一往無前的氣魄。
廣袤的天空之下,長白山主峰高聳入雲,威嚴而又令人敬畏,山巔未可預知的風景,是所有樹種的夢想。無數個白晝與夜晚,山風吹遍樹林,到山頂去,到那與雲朵最接近的地方去,這個想法炙烤著每一個樹種的神經末梢,令它們想入非非,躍躍欲試。而隻有少數的樹,敢於嘗試,敢於脫離自己的舒適區域。在悠長而枯燥的時間裡,或許是某個風雪交加的夜晚,或許是某個安寧詩意的清晨,毫不起眼的岳樺,邁出了關鍵的第一步。接著,一步步,一寸寸,在付出了不計其數的犧牲與失敗之后,腳下的土地才漸漸接納了它們。海拔相對較低的地帶,風會相對溫和一些,嚴寒會稍稍收斂一些,它們還可以盡情舒展自己的筋骨,放飛自己的心懷。在背風的山坳裡,在相對平緩的山坡上,在清澈的湖水四周,在流動著的冰涼的河水兩側,它們依著地形,借著山勢,輕鬆地舒展著身軀。有的把身軀伸向天空,有的將枝節無所顧忌地向各個方向延展,不追求筆直,不追求方向,也不追求美觀,只是盡情揮洒著自己旺盛的生命。
得到短暫休整的岳樺樹,並沒有讓這種相對的平靜,這種溫和的親近,消磨了意志。它們選擇了繼續向上。它們中的一部分,很快開始了又一次無比困苦和單調的跋涉。在上升的過程中,越接近頂峰,惡劣環境的考驗越猛烈。所以,為了適應環境,我看到了它們的身體奇妙地發生著變化。它們像是經過長期訓練的戰士,變得團結而有紀律,井然有序,它們互相勉勵著,一律朝著一個方向,背風的方向,彎下了腰,甚至匍匐著,像是在與山脊低語。它們即使彎曲,枝干也堅硬挺拔,如同刺向風暴的劍和槍,以戰斗的姿態,抵御著風雪的掃蕩、酷寒的威脅。這一次,危險隨時存在,可是它們彎曲的身體裡充盈著頑強。當它們終於在越來越貧瘠的山坡上扎下了根,喘勻了氣,安撫住不安的情緒后,它們就可以放眼四周,獨享風景。
此時,陽光晴好,它們看到了從幽深的谷底緩緩升騰起來的白雲,白雲飄逸、輕盈,輕撫著它們。它們看得更遠了,一覽眾樹矮,那些曾經與它們為伍的高大樹種們,竟然變得那麼渺小。它們陡然發現,時間不知已經過去了多少個世紀,它們已經完成了太多不可能完成的任務,翻越了太多不可逾越的海拔高度。目光似乎有了重量,直抵山的盡頭,那裡有相對清晰的針葉林帶,以及隱約可見的針闊葉混交林帶,它們互相簇擁著,互相依偎著,緊緊地擁抱在一起。風越過了岳樺,在叢林中制造了巨大的合唱樂聲,叢林快樂地享受著屬於自己的幸福,或許,是在嘲笑那個脫離了大家、頂風冒雪踽踽前行的岳樺。叢林一直在觀看岳樺孤獨而倔強的背影,叢林也隻能看到岳樺的背影。
海拔已經接近兩千一百米,山巔觸手可及。但是再前進一步都變得異常艱辛。刮過一陣風,岳樺迎接著,把力氣本能地用在樹的彎曲處。山巔仍然在上方,仍然在迷人地召喚著它們。當我借助汽車,借助人工修建的道路,借助厚厚的衣物,把這些岳樺遠遠地拋到身后時,我不禁回頭觀察,我發現,它們的身體更加低矮,更加貼近山體,就像是人類站在跑道的起跑線上,蹲下身子,保持著蓄勢待發的姿勢,隨時等候著來自內心深處的發令槍聲。
穿過荒蕪的高山苔原地帶,我終於踏上了通往山巔的最后階梯,一步步接近長白山的頂峰。我是幸運的。因為上來之前,他們說,今天能夠看到長白山天池的概率隻有百分之四十。我替岳樺樹看到了長白山最高處的風景。寬闊的火山口四周,被風化的赤褐色山體,蕭索荒涼,植物的蹤跡難尋。我在眾人此起彼伏的驚嘆聲中,看到了朵朵白雲撫慰下,那一池碧藍色的湖水。這是白雲的故鄉,它們悠閑甚至有些懶散地懸浮著,把巨大的暗影投射到綢緞一樣的湖面上。美麗端庄的天池,可能永遠不會知道,有一種叫做岳樺的樹,就在幾百米之下的山脊上,幸福地懷抱著一個夢想,懷抱著不安分的雄心壯志,夢想登上最高峰。也許,這一時刻還要等上許久,但是對於不知疲倦的攀登者來說,這又有什麼呢?因為在攀登的過程中,它們已經領略了一路精彩紛呈的風景……
探尋大江源
王劍冰
冷冷的風,夾著冷冷的雨。七月的藏區,竟然飄起了雪花。
車子從青海的雁石坪出發后,通過一條岔道,便進入連綿起伏的唐古拉山脈。心中不免一陣激動,已是踏上青藏高原的第六天,翻越了舉世聞名的巴顏喀拉山和昆侖山,穿越了美麗荒涼的可可西裡,去看了長江南源,很快就會看到大江的正源——各拉丹冬雪山。
很大一片區域都荒無人煙,實際上也看不清什麼,視線全被紛飛的雨雪遮擋。一路只是盯著前面的車子,不敢有片刻分離。
過了一座沒有橋欄的橋,橋下有水,水流不大,卻讓人知道,這水一定屬於江源。走了不短的時間,又是一座橋,橋更低,更簡單。這個時候,已經看不清橋下的水,雨雪更大起來。
車子也不大配合,在荒原上不停地打滑。更大的雪花粘在玻璃上,像是車子撞進了一座亂絮喧騰的棉花房。
猛然有人喊起來:快看,左前方!
左前方的雪野裡,竟然闖過來一群起伏的影像,那是什麼?牦牛,不錯,一群牦牛在抵著風雪前行。從來沒有這麼近距離地見到如此多的牦牛,它們體形碩大,每一頭都如一尊活動的雕塑。簡直就是一幅高原風雪圖,分不清雪是主角,還是牦牛是主角,都顯得清晰又模糊。
一群野驢突然出現,被莽撞的車子沖得兩下裡跑去。再往前,又有幾匹野馬。還看到三隻狼,好像沒有目標,跑跑停停。
狂風中的大雪,漸漸變成了冰雹,啪啪噠噠打在擋風玻璃上,再從玻璃上彈起,同引擎蓋子上的冰雹會在一起,鬧出更大的動靜。
各拉丹冬雪山,就是以這種方式迎接我們的到來。而正是這種方式,才透出各拉丹冬的神秘和奇偉。
車子翻上翻下地跑了一陣子,風雪竟然停了。車子到達一個高坡下,開始往上攀,卻因為太陡,沒有成功。其他的車子也都試過,無濟於事。隻得棄車而行。上去仍然是一片荒原,雪山還在遠處。
又看到一個高坡,大家心裡鼓勁,堅持著走去。到了高坡處才知道,這只是一段距離的地平線,前面還是一片山原。
往下走了,長長的斜坡,斜坡過后是一灘亂石,而后一道流水。
終於看到那塊矗立在水邊的長江源碑石。
同行者說,上次他來,碑石后面就是冰川。那是2002年。也就是說,那個時候,雄偉壯闊的冰川從各拉丹冬雪峰披挂下來,一直延展到這裡。那是怎樣的一幅畫面,大畫幅、大角度地展現出一派雪地冰天。
現在呢?冰川后退了,退到了各拉丹冬雪山附近。我們繼續往前走去,准備走到冰川跟前,走到現在長江源頭的滴水點。
走過一堆又一堆亂石,穿過白雪沒過小腿的河灘,不斷在座座冰峰、塊塊巨石間尋路。
陽光從雲團裡竄出來,射到這毫無遮攔的白茫天地。各拉丹冬已在前面,陽光將它照得通體透亮。
這時候,我看到一股細流,我知道這股細流連接千萬裡的大江。
細流沒有規則,流動得像一首自由體的詩篇。有的地方延展而去,分出幾多岔,然后在哪裡又並入一起。冰川滴下的水滴不時地供養著這水流。當然,一路上還會有更多加入,讓水流一點點變深、變寬,直到形成洶涌奔騰的大江。我們的祖先很早就在長江邊繁衍生息,孕育出燦爛的文明,諸多城市也都聚集在長江沿岸。
鞋子像有千斤重。每個人都在硬撐著,不說話,或者無法說話。我已經明顯感到心臟的劇烈搏動。還有頭,緊箍一般疼痛,時時有要上吐下瀉的感覺。我知道這是高原反應。
終於來到了終點,來到了各拉丹冬雪山跟前,來探析構筑萬裡大江的基因密碼。
這座唐古拉山脈的最高峰,是冰雪世界的仙人,它的周圍,眾星拱月般圍繞著四十余座海拔六千米以上的山峰和一百三十余條冰川。我們面對的,就是各拉丹冬的南支姜根迪如冰川。造物主給它以美的塑雕,給它以冰潔的氣質。六七十米高的冰塔林,望去是一片氣宇軒昂的水晶世界,姿態驚神,氣勢震天。在這些凝固的水的面前,你會感到時間的緩慢。
從各拉丹冬滴下的第一滴水終究要在大海中呈現它的力量,沒有什麼能阻擋自然的偉力。它有的是時間,以億萬年的姿態來塑造自己的個性,那些水流的迂回,都是性格的表征。
各拉丹冬,你為我打開一個世界,讓我知道天地的龐大。我們不僅看到長江奔流不絕的源泉,也感知到我們自己奔流不絕的源泉。
離開很遠了,再次向各拉丹東望去,我隻能望到迷蒙一片。各拉丹東,重新陷入一片神秘、一片夢幻之中……
《 人民日報 》( 2023年10月02日 08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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